刑场上
刑场上
湖南长沙市中雅培粹学校 聂玮辰我想我是逃不掉了的——不久之后我就要被枪毙了。空中乌云笼罩。在一处离城镇10多公里的老刑场上，绑住我的粗糙麻绳，在满是污渍的粗木桩上被严严实实地绕了三四圈。我一直在对自己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地战栗——死亡这种事情，看不见也逃不掉，而人在面对未知的死亡时，总会有一种无限的恐惧，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一般。关于这件事，我其实不想承认，但我们的确是被这群该死的纳粹俘虏了。他们才不管什么《日内瓦公约》——当我们的领袖还在谈判桌上要求优待俘虏时，他们已经在大肆屠杀俘虏了。我费力地吞下一口唾液，稍微润湿了下发炎的喉咙。把僵硬许久的脖子往左动一动，就可以看到一百多号人和我一样被绑在木桩上，列成一长排——是我那群可怜的战友们。老杰克常穿的那件米黄色衬衫早被鲜血浸透，他的头垂到胸前，几根杂乱的银发在风中随意摇曳——不知是死是活。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现在不知在哪里吃喝玩乐——对于他老爹的死活，他定然是满不在乎的。毕竟只要能拿到抚恤金，谁会在乎一个穷困潦倒的老头呢？小鲁比瘦得像根干柴一样，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号哭了。老是听他挂在嘴边的，是他家乡的那一大片低地沼泽，是那一阵掠过达伦特河的春风。哦，能否烦请路过这儿的白鹭，把这位孤儿的灵魂顺路送回他的家乡？给我行刑的那个纳粹兵年纪还小，顶多十五六岁。也许是第一次杀人，他端枪的手有点儿发颤，不敢与我对视，一副生怕我把他吃了的模样——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也被征召进了军队。他的心本没有一丝污秽的呀！心怀仁慈的造物主，我们都只是迫不得已的普通人啊！我是个单身汉，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我不敢想象，当她听闻我的死讯时，这个坚强了大半辈子的女人该有多么伤心欲绝。我和她就好像是命里犯冲，几十年来没对上眼过。年轻时犯的错数不胜数，其实就是想跟母亲对着干——我讨厌她总是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同我讲话，也很烦她不顾及我的感受。我想逃到她找不到的地方，这才选择了参军。出征前的那次回家，看见母亲额头上那一条条岁月的深壑，我才回想起她当年是那么的美丽迷人。此时此刻，我多想骑一匹最快的马，在水草肥美的草场上驰骋；多想唱一首最美的情诗，在月下送给心爱的姑娘……此时此刻，我算是明白了，这场战争不过是一幕滑稽的木偶戏，所有人都只是戏里的提线木偶，终究逃不过戏终人散，被当成废物扔在一边。可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呢？抬头望向洒落小雨的暗灰色天空，倒映着一双双无神而空洞的眸子。听到子弹的上膛声，我突然感觉这一生好累，只是想在这被炮火轰得稀巴烂的世界里，躲在角落里寻求一秒钟的放空……之后也许有人会为我颁发个小徽章吧——来纪念我的牺牲为结束这场战争所起到的微乎其微的作用。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战争的巨轮可不在乎你发了多少块徽章——它还是会如几千年来一样，碾过全人类的脸，永不停息地向前滚动。枪声响彻云霄，惊起林中的鸟儿。这是一百多个无名的灵魂对世间最后的吟唱。我感受到胸口不断喷涌出暗红的血液，混进地上的一摊摊积水里，渗进怀揣着罪恶的土地中。我终于体会到了“死”的感觉——过去的一切像走马灯般闪过，然后就是灵魂逃离肉体的轻松感。我想我已经“死”了，没有了怨恨，没有了痛苦。（指导老师：辛林衡）评委点评
梦天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湘江诗歌》主编，出版有《老子》《周敦颐》《王夫之》《比月色更美》《神秘园》《屋檐三境》《单边楼》等多部作品）《刑场上》是一篇心灵独白，文章截取类似二战影片中的某个场景，以超越年龄的共情力和想象力揭露了命运和战争的残酷性，语言老到，有很强的画面感，在描述对死亡的恐惧时亦不失人性的温度。
周李立（小说家、编辑。出版小说集《透视》《丹青手》《八道门》《欢喜腾》《黑熊怪》等。获汉语文学女评委奖、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等。现为作家出版社编辑）《刑场上》是篇让人意外的作品。作者以第一人称叙述了主人公在纳粹刑场上被处决前的一系列心理活动。设身处地去想象我们并未经历过的遥远年代，这已经不容易，还要去体会主人公遭遇死亡时的所思所想，探讨战争与生命的话题，便更有难度了。在这一点上，本文完成得很好。更可贵的是，作者在语言和细节处理等方面，都契合了文章所设置的情境与其中的人物设定。
李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译注《陶庵梦忆》。曾获“2015 年华文最佳散文奖”、林语堂散文奖、湘江散文奖等）《刑场上》妙不可言。它通过对一个死刑犯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绝望的描写，让我们看到了小作者惊人的想象力，以及对战争的深刻思考——战争可以摧毁一些东西，却也无法撼动一些东西。更难能可贵的是，小作者的悲悯情怀，唤起了人们对美好世界的向往。
张敦（作家，大学教师。出版小说集《兽性大发的兔子》。被评为第三届“河北十佳青年作家”。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大益文学院签约作家）《刑场上》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学生作文，行文老到，倒像是一篇简洁有力的小说。能写到这种程度，需要非凡的想象力，与阅读必有关系。我觉得小作者的阅读量肯定不小。故事发生的时间很短，只是行刑前的几分钟，“我”作为受刑者，回忆自己的一生。文章字数不算多，却有着反思人类战争的宏大主题，作者的写作才华横溢，未来可期。
冯与蓝（儿童文学作家。出版《墨童》《满架蔷薇一院香》《一只猫的工夫》《奇妙小镇》《挂龙灯的男孩》等多部儿童小说、童话。曾获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特等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等）《刑场上》的选材和视角很有新意，作者通过被纳粹俘虏、面临枪决的士兵的口吻，反思了战争之恶。作者笔下的士兵，骨瘦如柴，“已经没有力气去号哭”；行刑的纳粹士兵才十五六岁，“端枪的手有点儿发颤”，只有面对死亡的颓丧和恐惧。“战争的巨轮可不在乎你发了多少块徽章——它还是会如几千年来一样，碾过全人类的脸，永不停息地向前滚动。”显然，作者认为在战争面前没有真正的赢家。这样的反思和表达都是有力度的。
王亚（作家、教育工作者。出版散文集《茶烟起》《营闲事》《声色记》《一些闲时》《此岸流水彼岸花》《今生最爱李清照》等，注译《东京梦华录》，编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读本》《四维阅读》等）《刑场上》开头第一句就把我吸引住了，悬念设置了，自然有人愿意往下看。《刑场上》有大的历史背景，却并不写大场面，而仅仅从“我”之视角写一个俘虏被行刑前的内心独白。作为一名当代初中生，作者不可能接近战争与死亡，行文却从容浪漫。这让我想起以色列作家埃特加·凯雷特，他的大量作品写的就是二战背景下的小片段。
（选自《初中生·作文》2022年1期）责任编辑：J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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